丽文，见字如面。

说实话，我非常想念你，尤其是那莞尔瞬间，如伴着春日晚风摇曳的小花，温柔且充满力量。你总在能脑海里窥知她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的模样。

母亲也总唠叨，希望你快点长大，用你的力量帮助更多人。

你一定要有这一份信念，我的孩子，那信念就是国家、人民、天下苍生。

而不是我。

当我见到我信任的侍女的时候，感动之情溢于言表，但她却给了我一封信。这封信又令我立时跌入万丈深渊。我知道了你想要一命换一命的想法，接受你这震惊的打算，不比窒息来的轻易。

可该消逝的是我，而不是你。

听着，你不可以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生命，母亲的生命又怎么会比孩子重要。

我也没有想到。你作为你父王的孩子，精神力量竟是如此贫瘠。先生教导的国家高于个人你听进脑子了吗？亡国之恨你又刻印在心里半分了吗？你的能力足以在世界上力展宏图，而不是为了一个拖后腿累赘白白丧命。

我不值得。

我的宝贝女儿，亲爱的宝贝女儿，还记得你最喜欢郊外那片向日葵花海了。如果你经过那里，请和它们打个招呼，我就在那里等你，一季又一季，一直陪在你身边。

当你看到最后一行字，便是我在这人间留下的最后的声音。

母亲爱你，丽文，永远永远。

母亲！母亲！我想抓住什么，却什么也抓不住，哪怕一支向日葵。梦里全都是火，火里站满了人。

－－

“母……”我惊醒，后脑勺登时揪了一下。

“母？母什么呀母，头发木有了还差不多，您瞧瞧。”

我朝面前的镜子微微偏头，发现脑后一大缕长发变短发了。

拿着剪子的蓝胡须理发师不知所措的一手抓着一大把金发，一手攥着犯案的剪子。叹声气用方言说，“不怪我哦小姐，您睡的太熟了。”

我也叹口气，“唉，那就干脆剪短吧。”

邻座的小爱伸出手来拍拍我，“做噩梦了吗怀姜？”

我摇摇头，“没事。”

那本就是我的梦魇，一字一句挥散不去。一想起侍女阿莲将那封信放在我手心的瞬间，就开始哽咽窒息，好像母后悬梁我也深有体会，血脉的记忆将我坠在绝望间死了一遭又一遭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。

那封明确知晓我下一步打算的信从哪里来的？除了阿莲又有谁值得母亲信任，令她深信不疑我要做那些事。我还没有头绪，不过早晚会理清楚，早晚我会重返南国，把那信的主人千刀万剐。

转眼小爱已经完成风国独特的发型“棉花糖大波浪”了。

铃铃悦耳的金色小风铃在她雪白的发上绕场一圈，一阵风凭空而起，缠绕上一缕缕发丝，哗的在其中爆炸，散发出星星点点的银色，犹如一层美丽的银纱扑洒。待银纱完全消失，一头蓬松且自然的发型就完成了。

“额……不过太蓬松了点。”小爱扒拉开眼睛。

我噗呲笑出声来，她这不是一头棉花糖，是一坨挤得看不见五官的狮子毛才对。

她身后的蓝胡子女孩忙夸道：“小姐你的发色在风国是神圣的象征哦，您人又长得这样可爱迷人，不管怎样到哪里都是中心人物。”即使宽慰的话说了，她还是免费赠了两只紫蝴蝶小发卡，给小爱两侧装饰上。

“怀姜，我变好看了吗？”她转了一圈，迫不及待的向我展示。

“该怎么评价呢？”我托着下巴故作玄虚，“你本来就好看，还要我怎么夸。”

这下她要飞到天上去了，转了一圈又一圈，掏出一只金币付款后，又付了一只说要当做小费。我喝止住她天使般施舍众人的疯狂举动，她才知道放下第三只金币。看来以后不敢再夸她了。

她的紫眸子顿时委屈起来，开始拼了命的夸我。

我哪有她说的那么好。但也不否认这发型的确不错。

该怎么评价呢？

“小姐您虽然天生丽质，但那份桀骜不驯的很是让人退避三舍。没想到变成短发这一切就理所当然了。”这个评价正是我想说的。我的蓝胡子理发师又激起了创作斗志，不知打哪儿拿出一系列工具，像是要拿我的头发炒菜似的，东剪西剪。最后呼的舒一口长气，捋一捋蓝胡子。

“完成！世纪大作！”

我敲打工作疏忽的镜子精，它赶紧把眼睛睁大供我使用。画面展开，呈现的是一位无疑是男孩儿的女孩儿，她金色的短发蓬松微卷，微微挑起的赤眸视线坚定。

看来这刚硬的神色不是因为短发而合理，而是因为换了一个性别。

“我可以叫您小公子了，小姐。”

“我也可以叫你哥哥了，怀姜。”

我叹一口气，幸好结局还算不错。

“不过怀姜，我们为什么要去做头发买衣服？在沙丘之国买的那身衣服不好吗？”乘上前往风之国首都的马车，小爱问我。

我将剩下的金币一个个数好放进皮箱，答道：“我们需要身份，这身华丽的行装一身是不够的。我们还需要好几身。”

我看出她显然不高兴了，拍拍纯白镶紫边的短裙撇撇嘴，“是吗，看来你比我还不懂得省钱。”

我深觉可笑，划过一丝笑容，倒是问她：“小爱，我问过许多次关于你哥哥的事了，据你说，你们是同时在乱葬岗被神救走的，之后呢？他现在也是位天使对吗？在天宫的生活又过得怎么样？”

“很好啊。吃穿不愁。”她说完这句话，便撇过头去看窗外，似乎生怕碰上我探究的视线。

这样就可以确定她哥哥也是天使了，那他为什么会允许妹妹独自前来呢？我明白小爱不会说谎，顶多什么也不回答，所以看来他真的过得很好。那么……

“小爱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说实话，你来这里没有和哥哥说吧？”

“……”

我就知道。

她恍然发觉了什么，愤愤道，“好啊，你又套我的话。我不会再理你了！这次绝对！”

好吧，我环臂耸肩，饶有兴味的打量她气得要命的表情。

这也是没办法的事。

－－

风之国的首都充斥着形状各异的风铃。北部刺骨的冷风阵阵袭过，刮的铃铛轻轻的响。多数人家都把铃铛挂在石砖房的木门正上方，哪家的撩起的声音悦耳动听，哪家便是今日白昼神赐福的幸运儿。这沿袭了千年的风俗没有因为神的衰落而轻易改变。

我先下车，整理好新买的轻便裤装，伸手想要接里面的另一位。但她气鼓鼓的拒绝了，略过我的邀请独自下车。

我立时感觉有什么视线从背后传来。

我纵观这条繁华街道，发现大家都毫不吝啬的献出钦慕的目光。小爱那头白色的头发对于他们来说是值得朝拜的神圣颜色啊，还有，可能还因为这孩子的可爱模样像一只成了精的兔子。

她真的一言不发，转头就走，径直进入旅馆。看来对于她来说，目光怎么样她无暇顾及，还是和我生气比较重要。

“铃铃铃。”风铃响了一响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，她这才慌神，悄悄躲进我身后，但还是不和我说话。

“我和我的妹妹，一间客房就够了。”我告诉前台服务员。

“大帝实行实名制居住，请您提供一下姓名，和原居住城市。”不谈别的，这还真是项不错的政策，风之国实行的比其他国家好多了。有些国家就是不懂得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利用起来啊。

服务员的问题让小爱意识到了危险，她拽拽我的衣服。我示意她一个眼神，表示无碍。

“我姓怀名姜，”我指指身后，“她姓怀名爱。我们都来自月亮城。”小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姓怀了，但又说好了不会再理我，好奇只能压进肚子里打转。

“啊对了。”我叫停正要拿钥匙的服务员，“我妹妹嗓子不舒服，需要一个靠窗的房间，麻烦了。”

现在的小爱还真是个哑巴。服务员立刻表示理解，调换了一间有绝美风景的屋子。

当然，我选择这个屋子有其他原因。

翌日。风之国远方山谷的巨型风车带动这座城市苏醒，满街区的风铃花抚慰腌臜度日的人和他们的心。我静静倚着窗，等待一群又一群的乌鸦中，能出现一只蓝鸽鸟。

它来了，可我没有抓住它，它几乎是认准了那坨仍蓬松的白色头发，一下子就窝进里面。

红茶就要递进嘴里的小爱丝毫不敢动弹。我只好强忍着笑将它抱走。

“是红蝎子给我们的伪造身份证，没想到他们办事这么利索。”即使爱不愿意和我说话，我也仍要向她交代清楚。

她点点头，递给我一只硬邦邦的面包，我咬了一口，牙都要掉了。

这时，听到外面有一阵脚步声，随着传来的，是两个孩子的激烈交谈。

“最近首都怎么多了许多孩子？”

“你不知道吗？法尔曼公爵要收养一个养子，但那个孩子要经过选拔。”

“是吗，真想知道哪个孩子能入他的法眼。希望至少不要像他们家族那样阴郁。”

“不好意思。”我打开门喊住将要下楼的两位少年。他们疑惑的看着我。

“你们知道这里的面包应当怎么食用吗？我和我的妹妹初来乍到，就要在第一个早上被饿死了。”他们还在犹豫，我朝屋里点点头。

刚把蓝鸽放走的小爱即刻会意，从箱子里拿出几件我买来的装饰物件挂在身上，探出头来。两位少年一见可人的女孩还有那雪白的秀发，身上甚至坠着他们的阶层不可能拥有的财富，迅速表示关心。

对不起了小爱，希望你永远不要意识到你比你想象的更有吸引力。

以防万一，我悄悄挂了虎吟剑在身上。

“面包是要泡在茶里吃的，当然就着生肉片最好。”一人教小爱，一人教我，我慢慢学习，终于能把饭吃下肚子了。

“刚才听到二位在屋外的对话，想必当地人对公爵很了解吧。”

他们对视一眼，同又齐刷刷看着我。

“莫非兄弟是打算应征。”

我和小爱一趔趄，差点喷出来。我原来没告诉他们我的性别……

“他就是要去应征，想问一下你们知道的公爵的信息，哪怕一点也好。”小爱和他们说，撇眼又朝着我幸灾乐祸。

不过无所谓了，这有什么重要的。

“在大帝划分阶级制度后，我们公爵一直在为底层百姓谋福祉，期望风之国国王能取消大帝设下的种种制度，他是一个顶好的大好人。”褐眸子这位竖起一个大拇哥。我这时思量，这国家的许多善政或许都与他有关，他比我想象的更有话语权也说不定。

蓝眸子这位接着讲：“至于其余信息，还请你们不要到处乱讲。”他很神秘的做了一个噤声姿势。

我和小爱发誓不会。

“坊间传言那法尔曼一家非常喜欢阴郁的风格，城堡从内到外都是灰蒙蒙一片，连植物也是灰色的，像极了魔鬼大陆那里的恶魔，所以魔物时常会因为与自己相像找上门来。遭遇不幸的首先是公爵的两个孩子，哥哥身体羸弱，妹妹不会说话。现在我们猜测他就是担心恶魔再度来袭，要找一个替罪羊，或者是找一位阳光的孩子，为他们驱散家里抑郁的氛围。”

“天呐，那要阴郁到什么程度居然会引来恶魔。”小爱优雅的端着杯子感叹。

“不过爱小姐那么阳光，肯定不会有事的。”

对于夸赞，小爱笑的开心，“当然，我一直很阳光。”

另一人却不乐意了，“你是想让爱小姐去哪里吗？要去那里的明明是怀姜，爱小姐这么单纯如果被当成替罪羊怎么办？”

哦，好吧，所以说我去赴刑场是可以的。我安静的品茶，看他们争执个没完，对面的小爱也仿佛旁若无人般的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时光。

直到他们终于吵累了，把目光转向我这边，任谁看都是在给自己的喧哗找台阶下。

“怀姜，你为什么要取一个独特的姜字呢？”

“因为，”我竭力挤出淡然的微笑来，“那是我母亲的姓氏。”